暮日渐而西沉，那缕红也似垂死挣扎般，于彩霞满布的西天吐出了最后一丝华光。

　　顾九歌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多久了，膝下也由钻心的刺痛转为麻木，她咬紧泛白的嘴唇、挺直身子迎上四周投射来的目光——曾经是无尽的谄媚，而如今则带着赤裸裸的嘲笑与轻蔑。宫人们肆无忌惮的游走在长乐宫附近，冷眼瞧着这跪在宫阶之下来自楚国的皇后。

　　残阳映在顾九歌的脸上，本因滴水未进而惨白的面容，此时却反射出沉沉血色。

　　她深吸一口气，沙哑着嗓子，高声呼出几近重复了一日的话语：“求皇上开恩！放过楚国百姓，放过无辜的人，父皇已死，余下罪责九歌愿一人承受！求皇上开恩！”

　　伏地叩首，青石板的传来的冰冷让她彻底地打了一个寒战，就如同那原本炽热的君恩，最终也会像这青石板一样，归于冰冷。

　　耳畔传来细碎的“吱呀”声，顾九歌微微抬首，殿门大开，只见一袭玄色龙袍入眼，她心中一喜，皲裂的嘴唇微动：“皇上……”

　　“皇后，你这又是何苦呢？楚皇斩杀这大秦数十万条人命时，你可有为朕、为我大秦百姓向楚皇跪地哀求过？”君衍垂眸看着她，神色淡漠，往日的温情早已消失殆尽，“早些回吧，你是我秦国的皇后，楚国的事又何必理会。”

　　既已劝诫，君衍本欲转身离去，却感到周身一重，低头只见那长袍下摆正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地抓着，那只手因紧扣而指节泛白、不住颤抖。

　　顾九歌干涩的眼眸渐渐湿润了起来，她低着头声音沙哑道：“九歌愿自废，请求皇上饶过楚国。”

　　泪珠一颗颗摔到地上，青石板上登时绽开了朵朵莲，顾九歌良久没有听到来自君衍的回答，自然也瞧不见他的神情。

　　当初君衍为求娶她，早已在九州宣誓，今生唯她皇后，起初她以为是深情所致，可岁月渐过，深知那不过是蛰伏在楚国之下韬光养晦的谋略，昔日的诺言导致他不可轻易废后，他爱的是那个人……

　　顾九歌抬头直视于他，而此刻君衍的眼中却透出了毫无遮掩的愤怒，或许还有些晦暗不明的犹豫。

　　正在这时，君衍的身后出现了一抹碧色，贵妃苏余年款款行至君衍身后，一双柔荑搭上了君衍的脊背，她轻声道，“皇上……”

　　话语间是如此娇媚温柔，不过短短一声，君衍的视线便迅速转移到了她身上，眸中复杂的神情顿时消散干净，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柔情。

　　顾九歌跪在地上，将那泛白的嘴唇咬得几近出血：好一幅神仙眷侣的画面！

　　他瞧着苏余年微微隆起的腹部，略有思量，才对着顾九歌道，“朕便依你所言。”

　　如释重负，顾九歌的泪水终于在刹那间夺眶而出，她苦笑着重重地叩首在地，“谢皇上！”再抬首时，只见云霞之下一对相依相偎离去的背影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三日后，秦帝大婚，原皇后顾九歌被废，苏贵妃晋为当朝皇后，大赦天下，楚国百姓皆被赦免。

　　百姓，仅此而已。

　　刑场之上。

　　“不！”顾九歌声嘶力竭，侍卫自左右架住她，将她强按在法场下，地面上的石子磨破了她细嫩的肌肤，她脸上落满了黄土，形容异常狼狈：“君衍，你答应过我，你会放了他们的，你……你怎么可以！”

　　而那法场正中坐着的不是君衍又是何人？顾九歌伏在地上痛哭，眼中那人渐渐在视线中化为模糊，耳畔响起君衍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：“朕已为你大赦天下，楚国百姓也已脱离楚籍，已经是兑现了诺言。”

　　“不，楚国的皇室……”顾九歌感到如鲠在喉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
　　“君衍……”她将脸埋进黄土之中，“我求你，我求你！你放过他们吧，皇上……”

　　君衍冷眼瞧着，沿途的百姓皆在叫好，大秦在楚国的侮辱下，卑屈了二十年有余，他的父皇死在了去楚国的建交上，是在楚国被活活羞辱至死，连尸体也未找回来，传言中是喂了狗，他八岁登基起，苟延了多年，父皇被杀也不敢追究，也不过为了这一刻。

　　法场上凄惨的喊声，竟一瞬让他难以下杀令，他摩梭着腰间玉坠，紧闭双眼，再睁开眼时，眼中早已冷厉非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