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胜利的喜悦随着敌军的撤退而消散之际,无数人的双眼之中最终只剩下无尽的迷茫。
一具接着一具或完整或破碎的尸体被抬下了城墙,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自己熟知的袍泽永远地倒下,从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,紧接着痛苦的啜泣声于城墙上此起彼伏地响起。
两场浴血厮杀下幸存的士兵,都应算得上是实力不错的士兵,可是一个个在此刻却哭得像一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,紧抱着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不愿撒手。
不幸之中的万幸是,林夜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,内伤严重的姬丹青与王钦秋原地坐着调息着,浑身伤痕跌坐在血泊之中的徐东英痛苦地被抬了下去,还残存一口气的徐展与众多重伤员一起,被送入了汉武城最大的医馆之中。
“弟弟,弟弟……”一声格外痛心的疾呼传入姬丹青耳中,从紧闭双眼的调息中醒来,姬丹青望向远处那个正奋力将半颗破碎的石弹推开的汉子,在一旁赶来的南玄士兵帮助下,那颗沾满鲜血的石块被移开,但是地上那个身影哪里还有半点生机。
就在此刻,远处的南玄士兵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殷西军士兵,那个跪倒在弟弟尸体面前的汉子,怒吼一声抄起身边的战刀,不管任何人阻拦冲到那个殷西军士兵身边,疯狂地用手中战刀砍了下去。
一刀接着一刀,鲜血不断飞溅在他年轻的面庞之上,仇恨与疯狂随着不断斩下的刀锋散去之后,战刀无力地从手中滑落,那个失魂落魄的汉子默默地看着弟弟尸体被白布包裹抬下去,紧接着被一旁的袍泽扶了下去。
同样调息完毕的王钦秋挎着剑来到姬丹青身边,看着姬丹青静静地望向远处,他开口说道:“这便是战争,看似有胜负,实则根本就没有输赢!”
没有说话,姬丹青缓缓地站起身,冲着王钦秋问道:“那些尸体会被安葬吗?有没有人为他们主持一个简单的葬礼?”
两个问题让王钦秋轻轻地摇了两次头,一场战役死去万人是最平常不过的事,那些国与国大规模会战,死伤甚至会达到令人惊恐的数十万,大量尸体只会被就地掩埋或者烧掉,不仅简单还能有效地避免瘟疫。
默默地点点头,姬丹青冲着王钦秋说道:“那就烧掉,不过请让我为他们主持一场葬礼!”
虽然双眼之中划过疑惑与不解,但是王钦秋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,所以他点了点头表示允许,随着这个命令被传达下去,倒是在军中引起了一阵好奇。
以往能由皇族主持的葬礼,必然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,极少有皇族为了普通人主持葬礼,那也要那个人为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,而为了阵亡士兵举行葬礼的皇族,姬丹青倒是南玄第一人。
当天傍晚汉武城北一处湖泊边的草地上,此刻黑压压地聚集了大量的南玄士兵,他们多半都绑着绷带、驻扎简陋的拐棍,城防已经由其他番号的部队驻防,他们来此是为了看了一看,大皇子是如何办理这场关于自己兄弟们的葬礼。
一万七千三百三十五人,这是仅仅两天攻城战的阵亡人数,那些尸体被火化之后的骨灰足足运了三大车,在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这个时代殡葬的风俗之后,绑着一条白色衣带的姬丹青从人群之中走出来,来到那三车骨灰前,作揖然后一拜到底。
随后姬丹青缓缓转过身来,冲着黑压压的人群朗声说道:“今天,我们聚集在此,是为了给我们的家人、兄弟、好友、袍泽们,送上最后一段路!”
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,姬丹青将那张泛黄的地契高举而起:“我已经命人将这片湖与附近的土地买下,这片湖将是这些为汉武城牺牲的英烈长眠之地,他们将永远与汉武城在一起保卫汉武城!”
三个大坑已经被挖好,骨灰被倾斜的大车倒入其中,随后黄土掩埋成一个土堆,三座土堆前一块高大的石碑正在几名石匠的努力下,缓缓地立起。
那是一块表面光亮如新的石碑,上面竟然没有任何题字,竟然是一块无字碑?疑惑的视线再一次地汇聚在姬丹青身上,就在此刻姬丹青掌心燃烧起一团烈焰,然后缓缓地化作了一枚美丽的凤羽。
锋利的凤羽被姬丹青轻轻地落在了石碑上,一阵摩擦之声从石碑上响起,微微颤抖的石碑之上碎屑不断落下,等到第一个字刻画在石碑上之际,众人才发觉姬丹青在为这块石碑题字。
在这个时候,也只有一首《凉州曲》能表达姬丹青心中复杂的情绪。
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”一阵惊呼声自人群之中传来,大皇子殿下竟然在作诗,许多人顿时都想起了那首闻名遐迩的《水调歌头》。
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。”
微风将最后落下的石屑吹落,姬丹青手中的凤羽也随风散去,周围人也一同沉默着,夕阳的余晖散落在每个人身上,如同名家画卷一般美轮美奂。
最终有人壮着胆子向着姬丹青问道:“殿下,敢问这首诗的名字?”
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望着姬丹青等待着答案,而姬丹青转身冲着众人微微一笑,答道:“我也没有想好,就先叫它《边塞诗》吧!”
这首诗被无数士兵反复吟诵,尤其是最后那句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”更是道出了无数士兵的心声,但是却又没有一丝埋怨,给人一种豪迈洒脱的悲凉与振奋,而越是品读这首诗,众人看向立于石碑前的姬丹青,目光就越是崇敬。
当简单的葬礼结束,这首诗随着士兵们的口口相传在军营之中迅速流传开来,最后正在沙盘与众将商议战局的王钦秋,在无意间知晓着这首诗之后,反复吟诵了两遍之后的他突然露出笑容:“那帮兄弟们还是很有福气的!”
城主府之中,段明远笔走龙蛇地将那首《边塞诗》抄写在昂贵的苏宣之上,然后愣愣地盯着这首诗,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呢喃道:“殿下可就只认真读了半年书,看来我这书,是白念了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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