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玉棠是在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醒来的。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什么“沉塘……就该溺死……没本事……”之类的话，心底霍然一跳。

　　她挣扎着睁开眼睛，摸索着从床上起身，想去外面看看具体什么情况。

　　外面的天色很暗，阴沉的乌云笼罩在院子上空，怕是有一场大雨。

　　秦玉堂靠着土屋的门框勉强站立。

　　院子里站着几个妇人，一个穿着青色褂子，头发灰白的老太太，怀里抱着个一直在啼哭的孩子，一边唾沫横飞地指着她面前的妇人骂骂咧咧，围观的几个妇人脸上也都是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。

　　老太太面前的妇人低垂着头，样子看不真切，只看到她不时拿衣袖擦拭眼角的动作，一句话都没敢说。

　　穿青色褂子的老太太气急，突然提高了嗓子骂了一句：“没出息的东西。”

　　秦玉棠的目光重新转回了她身上，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，眼前的这一切总觉得非常熟悉。

　　蓦地秦玉棠看到老太太左边不远就是一口井，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。

　　她看到老太太猛地一下子举起了怀里嗷嗷痛哭的幼儿，仿佛被刺激到了心底最深的痛楚。

　　秦玉棠如同离弦的箭的一般“嗖”地一下子冲了出去。

　　被老太太扔出去的孩子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怀中。

　　她瞠目欲裂地看向老太太，厉声问道：“你想做什么？”

　　老太太被秦玉棠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两步，回过神来便顺手抄起了手边的扫帚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：“死丫头片子你怎么跟我说话的？赔钱货我还以为你躺屋里半天生病死了呢？这一醒来还学会顶撞我了！你娘不会生也不会养吗！”

　　刚刚那个清秀软弱的妇人猛地拦在了秦玉棠面前，替她挡下了老太太泄愤的捶打。

　　那人哭着给老太太磕头：“娘，棠丫头还是个孩子，您别跟她一般见识，就算是您不心疼棠丫头，也该心疼给棠丫头抓药的银子不是？您打坏了棠丫头，可不就让那些银子打了水漂？”

　　老太太蓦地住了手，恶狠狠地瞪着秦玉棠。

　　秦玉棠却压根就没有看她，她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，颤巍巍地唤了一声：“娘？”

　　那人回头，正是秦玉棠早已去世多年的母亲齐苒，她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，终于克制不住心底的委屈，痛哭出声。

　　“棠丫头，娘不哭，不哭啊，有娘在，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。”齐苒将秦玉棠搂在怀里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，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。

　　小孩子……

　　秦玉棠猛地一愣，低头去看怀里的那个孩子。

　　这不是她的女儿！

　　她又去看自己的手脚，竟也是一副孩子的模样，她终于看清了院子里这些人的样子。

　　祖母、大伯娘、婶娘还有她面前的齐苒……

　　秦玉棠脑中混沌一片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
　　分明前一刻她还在为了婆母溺死自己的女儿奋力相抗，怎么一睁眼自己就成了这幅模样？

　　前一刻……

　　她一闭上眼，都还能看到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婆母掐死扔进了荷塘的场面，她哭着求自己的男人和婆母，他们都冷眼看着她，无动于衷。

　　婆母甚至踹了她一脚，尖酸刻薄地问她：“生了个没把的有什么用？还得浪费家里的粮食，你也有脸哭？早些放下这个孩子，早些生个儿子才是正理。”

　　她不管不顾地冲进荷塘想要将自己的女儿找回来，刚刚生产过的身体虚弱无比，她被荷塘里的水呛了口鼻，身体渐渐沉了下去。

　　难道就是因为这样，老天爷怜悯她，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？

　　秦玉棠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怀里的孩子，皱起了眉头。

　　是了，她的孩子已经死了，那这个孩子是谁？

　　“娘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秦玉棠不解地问自己的母亲，她从未记得自己有过妹妹。

　　齐苒只垂泪却不吭声。

　　老太太秦梁氏却再也忍不住了：“怎么回事？你也有脸问怎么回事？你娘不下蛋是诚心想让我的老二绝后吗？生下来这些个赔钱货有什么用？你一个丫头片子发个热你娘就巴巴地要为你请大夫给你拿药，哄着我说什么给你治了就肯扔了这个女娃娃，现在呢？这不是坑我老太婆子吗？”

　　秦玉棠的目光蓦地冷了下来，如同刀子似的落在了秦梁氏的脸上。

　　她那半生的痛苦都源自这个妇人，自打她记事以来，每天天不亮她就跟着齐苒起床，齐苒去做饭，她就去割草喂猪喂鸡，吃过了饭就要洗一家人的衣服，挨骂挨打那自然都是家常便饭。

　　大伯娘从来都是低眉顺眼，秦梁氏说什么她便做什么。三婶娘则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恨不得在家里横着走，一个袖脚没洗干净都要被她提留着耳朵骂上一整天。

　　而这一切在秦梁氏眼中都是活该。

　　谁让她是个女娃呢。

　　齐苒病逝后，祖母不顾父亲反对一意孤行将她嫁给了她的远房亲戚梁徽，初时，倒也有过那么几日甜蜜的光景。

　　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，离开了秦家，她这辈子总算是有所期冀了。

　　梁徽想要考取功名，让她陪侍在侧，那时候说是夫妻，却更像是玩伴。

　　可后来，父亲离世，秦玉棠便陡然成了众矢之的。

　　就连梁徽落榜都要怨到她的头上来，梁家的老太太甚至不许她在凑到梁徽面前去。

　　秦梁氏过寿，秦玉棠和梁徽前去祝寿，秦梁氏便同她说：“既然嫁了人就要有做人家媳妇的本分，不帮着梁家开枝散叶你往人家书房里钻是想什么呢？一个女儿身难不成还想着考个功名出来啊？秦玉棠你自己几分几两也不掂量掂量？”

　　这话也不晓得是怎么传回梁家的，梁家的老太太对她再没有别的要求，只天天盯着她的肚子。

　　好不容易怀上了，也没有落下好。

　　生下女儿的时候，梁家的老太太讥诮地说了一句：“果然跟你娘是一样的东西。”

　　她娘齐苒前世至死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，就因为这样，死了都是一身污名。

　　她看着走近的秦梁氏，眼中全是彻骨的恨意。

　　她原先并不明白为什么鹣鲽情深的父母一辈子只有她这一个孩子，如今她却是明白了！

　　是这个黑了心的老虔婆害死了她的妹妹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