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

　　“嗯，京城所有的粉色绸缎都在此处了。隔壁三间厢房亦堆满了，只是尚未整理妥当。待明日我唤人收拾好，你再慢慢挑选。”

　　不知为何，我看着着墨千秋温柔的目光，心头一酸。

　　陆修远厌恶粉色，也或许是厌恶我。

　　他总是鄙夷的打量我，冷言冷语道：“都已及笄，还整日沉迷粉色。莫非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幼童不成？”

　　我最爱粉色，但我仅有的两件粉色衣裳，隔日便不知所踪。

　　一并消失的，还有我珍藏的绣工精美的粉色香囊。

　　我问陆老爷为何会如此。

　　陆老爷愣怔良久，说不出话来。

　　我猜，定是陆修远偷走了我的粉色衣物。

　　可我不明白。

　　他明明厌恶粉色，为何还要偷走我的心爱之物。

　　就跑去质问陆修远，

　　果不其然，他又骂我愚不可及。

　　从此，我再没有过粉色衣裳。

　　我吸吸鼻子，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
　　“多谢你。”

　　墨千秋俯身，目光与我平齐，行了一个礼。

　　“能为晴晴效劳，是在下的荣幸。”

　　“晴晴可否猜到，我为何会知道你喜爱粉色呢？”

　　“为何？”

　　对啊，我竟未曾察觉这个问题。

　　明明是初次相见，但墨千秋似乎对我无所不知。

　　“因为金枝玉叶都偏爱粉色。”

　　“可陆修远说我是傻子。”

　　“那是他眼瞎。”

　　墨千秋一本正经，手指轻抚我的发丝。

　　“是他眼瞎？”

　　“嗯，早就瞎了，还无可救药。”

　　墨千秋煞有介事地说道，神色严肃。

　　“那该如何是好？”

　　“已经无药可医了。”

　　“哦，无药可医了。”

　　我点点头，学着墨千秋的样子。

　　他低声笑了，指尖轻触我的面颊。

　　“晴晴。”

　　烛光映入他的眼眸，如细碎的星子。

　　我眨着眼睛。

　　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叫我。

　　墨千秋唇角弯起，眉梢微挑。

　　他这人好生奇怪。

　　好似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。

　　墨千秋带我去商会。

　　我好奇地四处张望。

　　“墨千秋，他们在喊什么？”

　　“他们在竞价，谁出价高台上之物便归谁所有。”

　　7.

　　墨千秋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摩挲，似是在把玩什么珍宝。

　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隐没在昏暗中，轮廓清晰深邃，俊美得不似凡人。

　　他刻意压低的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。

　　眸光一亮，我试探着喊了价。

　　“可是这般？”

　　“正是如此，晴晴真是聪明。”

　　得到称赞，我挺直腰板。

　　半个时辰后，我心满意足看着手中的粉色宝石。

　　“墨千秋，他们为何一直看我？”

　　“他们羡慕你。”

　　“嗯，他们都不及我。我读书时亦是如此用功，故而常能抢先回答先生的问题。”

　　“晴晴当真聪慧过人。”

　　得到夸赞，我喜形于色。

　　“哟，这不是姓墨的马夫吗？”

　　陆修远竟也来了，经过我时脚步微顿。

　　“你如何混进来的，买得起吗你。”

　　墨千秋目不斜视，神色冷淡。

　　遭遇冷落，向来备受追捧的陆修远不觉提高了音量，怒火中烧。

　　“与痴儿厮混久了，也变得不会说话了？”

　　墨千秋的手指在我手腕上微微收紧，他目光阴鸷，唇边虽挂着笑，却令人不寒而栗。

　　“痴儿？”

　　“怎么了？还是说，我叫她傻子更为贴切？”

　　陆修远越发得意忘形。

　　他毫无顾忌的侮辱，。让我面色苍白，心情如坠深渊。

　　陆修远总是如此，以戏谑的口吻说着最伤人的话。

　　肆无忌惮。

　　“你这张嘴，怕是不想要了。”陆修远还没意识自己已经触及了墨千秋的逆鳞。

　　墨千秋语气平淡，却令人心惊肉跳。

　　话音刚落，我感到周遭气氛骤然紧张。

　　墨千秋抬了抬手，会场的侍卫立即上前，架起陆修远往外拖。

　　陆修远瞠目结舌，拼命挣扎。

　　“你们疯了不成，你们可知我是谁？”

　　众人纷纷侧目。

　　我扯了扯墨千秋的衣袖：“莫要伤人，好吗？”

　　“为何？”

　　“担心你，遭他报复。”

　　8.

　　陆修远何曾受过这等羞辱。

　　墨千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，语气却软了下来：“罢了。”

　　陆修远挣脱束缚，目光阴鸷。

　　“洛晴，你竟然帮着他。”

　　“是你先出言不逊的。”我皱着小脸，怒目而视。

　　“过来，随我回府。”

　　“我不要，你才是品行不端。”

　　“父亲吩咐了，让我们今晚回府用膳。”

　　陆修远对我向来缺乏耐心。

　　“是你先不要我的。”

　　“不过是一场赌注。难道你要为了他背弃父亲吗？”

　　我厌恶陆修远。

　　可是陆老爷却待我极好。

　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　　心绪纷乱，撕裂般煎熬。

　　对峙的沉默间。

　　众人竟闲话起来。

　　“洛晴小姐，您与陆世子成婚了吗？”

　　“传言您与世子感情不和，新婚当天便随陌生男子离府出走，此事当真？”

　　“方才您与世子发生争执，可是因这位公子吗？”

　　人群中甚至有人恶意高声喊道：

　　“晴小姐，听闻你有严重的痴症啊，可是痊愈了？”

　　密集的人群让我头晕目眩。

　　纷杂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，耳中只剩嗡嗡作响。

　　我捂着脑袋，惊慌失措。

　　墨千秋迅速将我护在身后，展臂拦住了蜂拥上前的人群。

　　人群混乱不堪，我被推搡得东倒西歪。

　　陆修远趁乱抓住我的手腕，强行拉我离开。

　　我望着墨千秋的身影，无力挣扎。

　　陆修远将我拉上马车，愤怒地一拳砸在车厢上。

　　“该死的。”

　　眩晕感尚未散去，我大口喘息，呼吸困难。

　　“我要回去。”

　　我红着眼眶，声音颤抖。

　　心慌意乱，一阵无力感袭来。

　　“陆家因你流言四起，你必须跟我回去。”

　　“我不要。”

　　“由不得你。”

　　我终于有力气张嘴说话想要呼喊墨千秋，却被陆修远一把捂住嘴。

　　9.

　　“那个男人什么来历你可知晓？明明是个马夫却能坐在拍卖会的上首，还能指挥侍卫强制我离开。”

　　“他很可能是陆家对头设下的圈套，你却毫无戒心。”

　　“赛马的事是我考虑不周。你以后乖些，我们好好过日子。”

　　思绪混乱，只有脑中轰轰作响。

　　我急切地想要反驳，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。

　　喉间如被堵住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。

　　我从未如此憎恨自己是个痴儿。

　　一个急切时连话都说不清的痴儿。

　　咬婆舌尖，终于又能出声，我艰难地问道。

　　“陆修远，我以前不乖吗？”

　　人人都说，你必须要乖。

　　可我已竭尽全力。

　　我要如何乖顺，才能不被责骂。

　　我要如何听话，才能得到疼爱。

　　陆修远神色僵硬，良久才勉强开口：“往后，我会好好待你。”

　　我蜷缩起双腿，环抱住膝盖。

　　“陆修远，你是个坏人。”

　　冷风灌进来，。冰凉泪水已沾湿面颊。

　　我愈发想念墨千秋。

　　若他在此，定会将我揽入怀中，再变出一颗糖渍果子。

　　踏入陆府，我恍然若失。

　　“混账东西！”

　　陆老爷抄起拐杖重重打在陆修远背上。

　　“父亲，儿子知错了。”

　　“你最好是真心悔过！”

　　因情绪激动，陆老爷咳嗽不止。

　　“今晚我邀请了朝中重臣和陆家族长。你好生照顾小晴，向众人澄清那些流言蜚语。”

　　“另外，你叔父终于肯露面了。有他在，一切才有转机。”

　　陆老爷歉疚地轻拍我的手背：“小晴，你受苦了。待会，我定让他当众向你赔罪！”

　　我低垂不语。

　　“叔父？”陆修远惊讶。

　　陆家错综复杂，利益盘根错节。

　　坊间传言，陆家这位神秘人物四处游历，始终不愿接手家族事务。

　　近来又有消息，说是这位忽然归来，一举为陆家拿下三桩大生意，稳坐幕后主事之位。

　　四下突然一片寂静。

　　我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。

　　墨千秋步下阶梯，直直望向我。

　　10.

　　华服在身，更趁的他身姿英挺，颀长健硕，如松柏傲然。

　　他袖口微掀，露出一截结实手腕。青筋隐隐可见。

　　“还不向你叔父行礼！”

　　老爷子怒目而视，重重敲了陆修远一下。

　　“……叔父。”

　　陆修远惊愕不已，呆立当场。

　　墨千秋全然无视陆修远，伸出手将我轻揽入怀，轻声问道：“可是吓到了？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我欢喜点头，如幼猫般依偎入他怀中。

　　“本想带你去尝尝新出的糕饼，谁料会遇上个不识趣的。”

　　众人闻言惊诧不已。

　　陆修远脸色愈发难看。

　　墨千秋从袖中取出一串冰糖葫芦，递到我唇边。

　　我乖巧向他展颜一笑。

　　众人窃窃私语，老爷子欲言又止。

　　“诸位，容我引荐。这位是内子，洛晴。”

　　墨千秋朗声道。

　　众人顿时哑然。

　　随即，恭维之声此起彼伏。

　　那些曾对我冷眼相待的达官贵人，此刻皆是笑脸相迎。

　　天下熙熙，皆为利来；天下攘攘，皆为利往。

　　老爷子瞪了墨千秋一眼，低声斥责。

　　“胡闹！谁不知洛晴是承言的妻子？”

　　“尚未拜堂。”

　　墨千秋语气随意，目光专注地为我拭去唇边的糖渍。

　　“你！”

　　“追求佳人，各凭本事。陆修远无能，您何必对我发火。”

　　哪有什么偶遇。

　　一切皆是精心谋划。

　　马场上，武艺高强的墨千秋故意挨了那一拳，只为博得小姑娘怜惜。

　　满屋的粉色衣裙，都是墨千秋深思熟虑。

　　有人曾言，温馨小院更能让人心生归属。

　　于是墨千秋连夜搬入小院。

　　“陆老爷，您莫要责怪墨千秋。他待我极好。”

　　我不自觉与墨千秋十指交扣，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：“待我如珠如宝。”

　　老爷子颤抖着手，终是长叹一声，无可奈何。

　　气氛有些诡异。

　　围观的宾客都识趣地退开。

　　陆修远咬牙切齿，垂在身侧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。

　　“难怪你不急着来追，原来是在此等着打我的脸。”

　　“我出现在此，一是为了晴晴，二是为了陆家。你还不配让我费心。”

　　11.

　　“家族不会允许你娶一个痴儿。”

　　墨千秋闻言轻蔑一瞥。

　　轻笑一声，仿佛在嘲讽他的浅薄无能。

　　“我离了陆家，依旧是墨千秋。可陆家离了我，就是个笑柄。”

　　简单、傲然。

　　换做旁人说出这番话，只会令人嗤笑。

　　偏偏墨千秋轻描淡写，却让人哑口无言。

　　家族可以掌控一个继承人，却无法左右一位掌权者。

　　“无人可阻止我迎娶心上人。”

　　陆老爷方才的态度，已是默许了。

　　“以后，再敢口无遮拦......哼！”

　　墨千秋的语调平缓冷静，却令人不寒而栗。

　　他嘴角含笑看着陆修远难堪的面色，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威压。

　　陆修远瞳孔微颤，望向我，欲言又止。

　　“陆修远品行有失让陆家蒙受流言蜚语，从今往后不准插手陆家任何决策。”

　　墨千秋唇角微勾，不再看他一眼。

　　我心神完全被墨千秋吸引。

　　此时才恍然大悟，轻轻摇了摇他的手。

　　“墨千秋，你是陆修远的叔父？”

　　“血缘上的确如此。”

　　墨千秋冰冷的神色瞬间融化，望向我时，眼中尽是温柔。

　　“那你之前……”

　　我有些迷惑了，不解地蹙眉。

　　“之前我在外游历，故而你未曾见过我。”

　　“晴晴，往后你只需记住，墨千秋永不背弃洛晴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

　　这些时日的相处，我对墨千秋已是信赖至深。

　　娘亲教导我，只需分辨谁是真心待我之人。

　　我想，我已经知道了。

　　“内子喜静，先行告退。”

　　墨千秋向众人微微颔首，携我上楼。

　　“我想回家。”

　　“还有些事不得不处理。晴晴将就一晚，明天我便带你归家。”

　　“嗯，归家。”

　　“归家。”

　　墨千秋轻声呢喃，眸中情意绵绵。

　　夜深。

　　窗外惊雷炸响，我惊惶醒转。

　　暴雨倾盆而至，一道湿透的身影悄然入室。

　　“你是何人！”我蜷缩床脚，声音颤抖。

　　“是我。”

　　陆修远踉跄几步跪倒床前，双眼血红。

　　“洛晴，你莫要抛下我。”

　　“是我未曾认清自己的心。”

　　12.

　　“世人皆知我娶了个痴傻童养媳，我自觉颜面尽失，才会说出那些违心之语。我性子暴躁，以后我一定改，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？”

　　“晴晴，你能不能原谅我？”

　　我无措又害怕，房门忽然背踢开。

　　墨千秋快步进来，目光如炬。

　　“我倒是不知道，你还有半夜翻窗的毛病。”

　　他冷笑一声，不等陆修远反应过来把他拖到窗前，径直抛了出去。

　　“你……”

　　墨千秋向来稳重，今夜如此失态实在令我震惊。

　　“放心，他死不了。”

　　墨千秋眸色一沉，烦躁道：“怎么，你在担心他？”

　　“晴晴，你不要担心他。”墨千秋上前一步，语气中压抑着怒意。

　　他把我揽入怀中，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住我的下颚，迫使我微微后仰。

　　吻突然落下来，却出乎意料地柔情似水。

　　见我茫然无措，他眼中的情欲转瞬即逝。

　　他低头叹息，声音暗哑。

　　“晴晴，是我失礼了。”

　　“我的手也很疼，比他摔出去还要疼。你只关心我好不好？”

　　我轻抚他手背上的擦伤。

　　“疼吗？”

　　“很疼，疼得很。”

　　墨千秋宛若受了委屈的幼犬，乖顺可怜。

　　“呼呼，呼呼就不疼了。”

　　我不再犹疑，捧起他的手轻轻吹拂。

　　墨千秋眼睫微动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。

　　“你个狡诈之徒，装得倒是乖巧。”

　　陆修远趴在窗台上，额头乌青一片。

　　“啧。”

　　墨千秋忍不住咬了咬牙。

　　缓步走到窗前，猛地一脚踹向他胸口。

　　“啊……”

　　闷响传来，我不禁惊呼。

　　墨千秋神态活似被夫君抛弃的小娘子，闷闷不乐道。

　　“晴晴，你又担忧他了？”

　　“没有！”

　　我慌忙摇头。

　　“那……”

　　“我是想说你做得好。”我甜甜一笑，依偎入他怀中。

　　宵小之辈才会半夜翻墙爬窗，陆修远定是又想来找我麻烦。

　　墨千秋喉结滚动，低眸注视我的唇，目光渐深。

　　“晴晴，你可愿意我亲近？”

　　“亲吻是因为喜欢吗？”

　　娘亲曾言，亲吻是表达情意。

　　小时候，娘亲也常亲吻我的额头。

　　我想，亲吻都是因为心中欢喜。

　　“嗯，晴晴真聪明。”

　　墨千秋失笑，含住了我的唇。

　　13.

　　酥麻之感蔓延全身，

　　周遭空气愈发稀薄。

　　我软了身子，小声呜咽。

　　墨千秋不再似先前那般克制，反而加深了这个吻。

　　强势而霸道。

　　他眼中暗潮涌动，如同隐忍的猛兽。

　　悸动无端而起，热意不可抑制地蔓延，我迷乱地攀住他。

　　“晴晴，信我可好？”

　　墨千秋突然分开，额抵着我，低哑的声音蛊惑人心。

　　心尖仿佛有猫爪轻挠，痒意难耐。

　　墨千秋轻啄我唇，不断诱哄。

　　“亲吻，我很欢喜。”

　　我懵懂索求，贴近他怀中磨蹭。

　　“欢喜？”

　　“欢喜。”

　　身体本能占了上风，我顺从点头。

　　“那我们拜堂成亲，成了亲就可以常常亲吻。”

　　“拜堂？”

　　“嗯，拜堂。”

　　今晚的墨千秋格外有耐心，循循善诱。

　　理智摇摇欲坠。

　　“嗯！”

　　“应下了，就不许反悔。”

　　“我最乖，绝不反悔。”

　　墨千秋眼眸闪过狡黠，满足勾唇。

　　呼吸再度交缠，

　　缱绻珍惜。

　　次日

　　我睡眼惺忪地被墨千秋抱上马车。

　　迷迷糊糊地望着手里的红绸喜帖，我还有点懵。

　　“这就是拜堂吗？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墨千秋唇角不自觉上扬，眼底的深情浓得化不开。

　　“为何不是粉色？”

　　“晴晴想要粉色便是粉色。”

　　随行的小厮默默退下。

　　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，洒下斑驳光影。

　　杀伐果断的墨千秋一步一叩首，直至山顶。

　　香烟袅袅，宁静清幽。。

　　“墨千秋，你在求什么？”

　　我轻声询问。

　　“是夫君。”

　　“夫君，你在求什么？”

　　“还愿。”

　　“什么愿。”

　　“我的愿，叫洛晴。”

　　墨千秋不信因果业障，只信利益得失。

　　他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，也从不显露喜恶。

　　但人一旦动心，就有了软肋。

　　14.

　　那年遇见洛晴。

　　小小的一团，栽进了他怀里。

　　柔软娇嫩，犹如迷路的白兔。

　　砸在心间，生出贪念。

　　头一遭，他尝到了难以自持的滋味。

　　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

　　终于等到她成大，幸而，他没有迟归。

　　他双手合十，闭目叩首。

　　因为她，相信命中注定。

　　他想要更多，想要生生世世。

　　签筒摇晃，洛晴新奇地摩挲着掉出来的观音签：“十三？”

　　“十三，姻缘，合。”

　　轻笑，墨千秋目光深邃。

　　四目相接，

　　洛晴怔在原地。

　　这一幕，恍若相识。

　　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