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野村妇懂什么！这样的绣工合该在锦绣楼中发扬光大，却可惜埋没在乡野。”玉娘子瞥了秦玉棠一眼，幽幽地叹了口气，“你想知道锦绣楼的事情？”

　　“若您愿意说，阿棠自然是愿意听的。”秦玉棠冲着她咧了咧嘴。

　　“阿棠？难怪你娘会给你绣个海棠花的帕子。”玉娘子点了点头，将手帕还给了秦玉棠，冲着她努了努嘴，示意她坐下，便开始讲述锦绣楼的故事。

　　锦绣楼是秦城最大的绣坊，也是整个北地最出名的绣坊。

　　据传创立者，是打宫里出来的一位嬷嬷，她孑然一身无亲无故，便用全部身家创立了锦绣楼，最初招收的是世间悲苦的女子。

　　有被夫家所厌弃没有去处的苦命人，有逃难出来的女子，也有被拐卖来的，亦有孤女。

　　老嬷嬷通通都带到了锦绣楼，只说愿意跟着她学刺绣的便留下了，不愿意或者说学了以后觉得自己学不来的也可以自行离去。

　　当初许多人为了能够有一口饭吃，都选择留在了锦绣楼。

　　然而三个月后，老嬷嬷还是让一些人离开了。

　　最初的锦绣楼便是老嬷嬷和十三个女子撑起来的。

　　老嬷嬷将自己一身本事全部教给了那十三个女子，留下了一句锦绣楼势必要将天下绣工发扬光大便溘然长逝。

　　这十三个女子在老嬷嬷过世后，有五位选择了嫁人，两位去了京城，剩下的六位便留在了锦绣楼，继续招收新的绣娘。

　　这六位女子，便是如今锦绣楼中人人敬仰的锦绣六娘子。

　　她们六人招收的那一批女子不分彼此，亦像最初的那位老嬷嬷一样，将浑身本事都传授了下去。

　　在这个对女子诸多苛刻的世道里，锦绣楼也越发艰难。

　　世人多向秦大满一般，认为女子即便是去了锦绣楼也不过是为了嫁人增添了一份筹码罢了。

　　可锦绣楼却从来不是为了鼓励女子凭借手艺嫁人，锦绣楼求的是这个世间的女子可以有自己选择的人生。

　　无论是嫁人也好，还是做生意，或者进宫去，都是选择而已。

　　可就是这样的理念，也在后来产生了分歧。

　　到了玉娘子师父那一代，锦绣楼已经开始分化。

　　有一部分人认为，锦绣楼的创建既然起于宫廷，便该归于宫廷。

　　她们所有身负绣工的绣娘都该进宫为奴，为大昭皇室贡献出锦绣楼的精湛技艺。

　　还有一部分人认为，世间女子无论可以学得什么，终归还是嫁人生子为正途，绣工无需做到多么出类拔萃，能够胜于寻常女子便已经足够了。

　　只剩下很小一部分人，依旧遵循六娘子当初的理念，认为选择权应该属于每一个绣娘，而不是由锦绣给她们指出一个目的来。

　　持其他观念的人便觉得这一部分人简直是异想天开，在这个世道里，想要女子有自主选择的人生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。

　　与其指望绣娘自己能够走出一个锦绣人生，还不如进宫去做宫里的绣娘，指不定那一天能够撞上大运飞上枝头变凤凰，也好过捧着这点子绣线在这儿做什么春秋大梦。

　　于是，十年前，锦绣楼分家。

　　一位姓冯的娘子，带着愿意入宫的绣娘进了京，打算嫁人生子的离了锦绣楼自去谋生。

　　只有玉娘子的师父覃巧手留在了锦绣楼，守着六娘子留下来的针线和布匹告诫锦绣楼剩下的绣娘们，若是留下，便要有自己的主见，决不可仅仅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而已。

　　大约是三年前，玉娘子已经到了可以出师的水平，覃巧手便问她，可愿意留在锦绣楼，将来代替她管理锦绣楼，将锦绣楼发扬光大？

　　玉娘子拒了。

　　她说：“我的志向是可以回到家乡开办属于我自己的绣坊，若是留在锦绣楼，岂不是违背了我原本的意愿？”

　　覃巧手大笑，认为玉娘子是自己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最成功的绣娘。

　　便再也没有挽留，亲自送她离开了锦绣楼。

　　玉娘子如愿回到清泉镇，开了这家万福升后，初时也有不少惹人烦扰的言论。

　　无外乎是什么一个女人家不成家生子，居然在这儿做这等子抛头露面的活计，简直不像个女人，没有女人的样子云云。

　　玉娘子一概不在乎，只安心地做着自己的生意。

　　后来不知什么人将她是锦绣楼出来的事儿给捅了出去，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拽着自家闺女过来同她请教，自家闺女能不能进锦绣楼去。

　　如今搞得来请她掌眼的比请她干活的人还要多，玉娘子也是心烦不已。

　　等同秦玉棠说完了这些陈年往事，玉娘子才施舍了秦大满一个眼神。

　　她问：“你如今认为锦绣楼可是女子最好的出路？”

　　秦大满沉默。

　　秦玉棠扭头看了秦大满一眼，起身冲着玉娘子行了一礼：“是我们庸俗了，有得罪娘子的地方，还希望娘子多多体谅。”

　　玉娘子冷哼：“我同你生什么气？我只是想不到你们小小山野之中还会有如此出色的绣工罢了，你娘……当真是无名之辈？”

　　秦玉棠不知道玉娘子想到了什么，只是她想了很久，也想不到她娘会有什么厉害的师父。

　　不过说起来，齐苒的祖上也曾是书香门第，只是后来实在落魄而已。

　　与锦绣六娘子同期的那几位嫁人的绣娘里，也不知会不会有齐苒的什么亲戚。

　　终归这只是秦玉棠的猜想，面对着玉娘子她也不好随意说道。

　　来清泉镇的这一趟，秦玉棠收获颇丰。

　　她再一次对玉娘子行了一礼，谢过了她便要离去。

　　玉娘子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喊住了她：“你娘的绣工我很喜欢，想请她为我绣个荷包，这里是我准备的布料和丝线。”

　　秦玉棠被玉娘子捧出来的一匹布料吓住：“您是打算让我娘做多少荷包？”

　　“两个。”玉娘子笑了笑，“我虽然是锦绣楼出身，却也不是什么都擅长的，就说这海棠，便是绣的一般。这批料子，是我担心自己绣坏了，才准备了这么多，若是你娘一次性就可以成功，剩下的余料便算我赠你们的。”